前些日子,我又踏上了回家的路,故乡的飞速发展让我感叹不已,但是,更让我梦绕魂牵的还是儿时住过的老屋。
院子还是原来的样子,那棵老枣树仍然高高地矗立着院子里,繁茂的枝叶和粗糙的树皮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它沧桑的经历。我久久地站立着老枣树下,望着眼前这庄严古朴的百年老屋,我的思绪又飘回到儿时那段快乐中伴着惆怅的日子。
我刚刚记事的时候,就常常听人们聊老屋的事,人们聊得最多的就是住在这老屋里的三个女人的事。那时候我也已经记事了,记得这屋里住着两个脾气古怪的老女人和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。两个老女人一个是我爷爷的后母,那是个从年轻时就守寡的地主小姐,对这个老奶奶我从没有产生过亲近之感,因为每一次与她相遇,最先遇到的总是她的拐杖,她一看见我们就会跺着一双小脚用柺杖指着我们大骂,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:“我不光打你们,就是你爹你爷爷我也能打的”,那时候我总是躲在远处看着哥哥和弟弟与她争吵,望着她那不断摇晃的身体,心中恨恨地想这就是地主婆啊,要不怎么会这样对待我们呢?真希望她那不断摇晃的身体能够突然倒地永远也别再起来。住在老屋里的另一个老女人是我二奶奶的娘家妈,她生下我二奶奶后丈夫就去世了,伤心欲绝的她只能与眼泪做伴,年轻时就落下了眼病,后来一双眼睛就失明了,没办法,她也只能跟随着这唯一的女儿了。那个年轻的女人就是我的二奶奶,我的二爷爷与二奶奶结婚不久就被抓了壮丁,留给二奶奶一个遗腹的女儿,年轻美貌的二奶奶颠着一双小脚,多少次站在村口望眼欲穿,一直到女儿长大成人也没有再见过我二爷爷的身影,后来二奶奶跟在南方工作的女儿一起生活,最后终于客死他乡。
老屋里的这三个女人,成了好多人饭后茶余的话题。也许因为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出现过一个专写花妖狐魅的聊斋先生,所以听着聊斋故事长大的故乡人好象都有着异常丰富的想象能力,狐仙的故事在村里乡邻间流传甚广,好多人都说老屋里是有狐仙的,所以住在这老屋里的女人都是些寡妇,这样的传说无疑又给这座老房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。也有人说我的二奶奶就是狐仙化成的,那时候我常常偷偷地看着二奶奶美丽而慈祥的面孔,心里生出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,如果二奶奶是狐仙的话,那一定也是像红玉、小翠、封三娘一样为人诚信、艳丽妙曼、风姿绰约的狐女啊,二奶奶多少年如一日地照顾着这两个难以侍候的老人,她应该有着一颗怎样美丽而又善良的心呢?
两个老人相继去世后,已经年近半百的二奶奶被在南方工作的女儿接去了。我们家因为没房子住,是一直与奶奶住在一起的,二奶奶走后,我们一家便住进这神秘的老屋,听着聊斋故事长大的我,总是喜欢自己吓唬自己,对老屋里有狐仙的事也是深信不疑。一到农忙时节,到了天黑时分仍然见不到爸爸妈妈身影,我一个人怎么也不敢走到那个黑洞洞的老屋里去,就常常坐在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枣树下,想像着一些离奇古怪的事,就因为我不敢独自进老屋,妈妈不止多少次生我的气呢。
记得有一次,已经是繁星满天了,从地里干活回来的妈妈,看到我不但没有做饭,还一个人可怜巴巴地蹲在大门口,也许妈妈当时已经被劳累和困苦击昏了头,一看到这情形,就猛得拉起我一直把我拽到老屋最里面的一间里去,咣铛一下就把门关上了,吓得我在里面放声大哭起来。后来每当说起这事,我总是埋怨妈妈狠心,但一想起那时艰辛的生活,一想起说这事时妈妈愧疚的眼神,心中不但不怨恨妈妈,反面对妈妈生出更多的敬爱之情。妈妈是一个何等善良而又有爱心的人啊,出身于高干家庭的她,却毅然跟随被打成右派的爸爸回到了我的家乡,当时那种艰难的生活和精神上遭受的磨难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,是妈妈的爱给了爸爸生活下去的勇气,是妈妈的爱使我们这个家庭得以完整在存在,生活在老屋里的那段日子是艰难的,可是我从没有看到爸爸沮丧过,他总是那么乐观地生活着。爸爸常常教我们识字给我们讲故事,爸爸最喜欢讲的仍是家乡盛产的聊斋故事,听着那一个个动人的故事,我禁不住动情地对爸爸说:“我再也不怕狐仙了,我觉得妈妈也是一个美丽的狐仙,是一个像红玉一样美丽善良的狐仙。”记得那时爸爸笑了,笑得是那样的甜。
后来,我离开了故乡,二十多年过去了,有关老屋的记忆依然是那样清晰,每每想起,总是纯纯的如一道清清的小溪荡涤在我的心底,弥漫成丝丝缕缕的记忆,是那样地温馨,是那样地甜蜜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