疙瘩岭的人家

阳都老幺

疙瘩岭的人家

清秀婉转的蒙河流出了大山，绕贴着疙瘩岭南侧流向远方，疙瘩岭下一拉溜着几个疙瘩样的小村庄，岭上岭下满是大大小小的杏树，春天开花时，杏花雪参差飞扬，笼罩着整个小村庄，依山傍水的村庄出俊女，秀英长到一十八岁，出落得比山上的杏花还漂亮，吸引了周围村里青年的目光。

爹娘找人给秀英说了婆家，是西圪瘩村老尤家的，尤家坤的儿子成宝，尤家坤开拖拉机跑运输，早为儿子盖了四间前出厦的瓦房，儿子长的也还可以，村里人都说般配。

秀英却看上了大疙瘩村的仕华，秀英娘坚决反对，疙瘩村里除了老尤家的家庭出得起彩礼钱，其他的不多，仕华虽然长的不错，家底子薄啊！秀英哥三十多岁了还光棍一根呢！指望秀英要点彩礼钱，让她哥去南方领个媳妇，为娘就算死了，也可以合上眼了。

老尤家办了酒席，在定亲拿衣服的日子，秀英跟村里的打工队，去威海服装厂了，搁下话说，老尤家的亲谁爱定谁定，跟自己无关，自己出去打工挣钱给哥去南方领媳妇。

秀英的爹娘备受打击，也无可奈何，王八瞪绿豆对眼了，九头牛也拉不回来。

备受打击的还有成宝，自己咋就比不上仕华呢？爹已准备给成宝买汽车专门跑运输了，论长相，论家境，咱都一般以上啊！难道就象歌里唱的那样：“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，带来了我的烦恼，噢……他比你先到……”

但他相信好事多磨，越发得不到越才珍贵，成宝刚办好了驾证，瞒着爹娘去了威海，服装厂不收男工，他就在建筑工地干零工，闲时到服装厂找秀英蹭热度，成宝相信，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，在爱情的道路上他坚持地向前跋涉。

为了不辜负秀英的情意，仕华在秀英去了威海后，在疙瘩山后的石灰厂打工，从事最危险的炸山开采石料，干活肯出力气又机灵，很快成了厂里的小组长，每月的收入不菲。

闲时伙伴们守着仕华开玩笑，咱上哪里打工来，去威海吧，那里的服装厂都是小姑娘啊！人家成宝都去了威海……

仕华只是憨憨地笑笑，心里甜蜜蜜的，他相信秀英，他渴望挣再多的钱，把秀英娶回家。

有在威海打工回来的女孩说，威海有的服装厂关门了，有的不让工人回家，不让出厂子门，怕工人都跑了无人给干活。

仕华很久没收到秀英的信了，仕华娘说女孩 在外面日子久了，眼界高了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。何况成宝也在威海啊！仕华决定去威海找一下秀英，牵挂是心底的爬虫，怎么爬也爬不出来。

到了威海后，仕华根据秀英给的地址，找到了那家服装厂，真的关门了，企业倒闭，人员都走了，去了别的服装厂，仕华就一家家地找下去，半个月后，费用花光了，也没有找到秀英，意外地找到了成宝。

两人一见面非常亲热，仕华急着问秀英的下落。

“秀英去了哪里？我找了半个多月也没有找到！你知道吗？成宝！”

看着仕华一身的疲惫和憔悴，成宝沉默了会说：“我知道！吃饭后我带你去找她……”

秀英见到仕华后哇地一声哭了，用小拳头使劲擂着仕华的胸膛，仕华把秀英搂在怀里，任眼泪纷纷，站在远处的成宝，象啃了一个不熟的青苹果一样，一股淡淡的苦涩涌上心头。

年底仕华和秀英准备结婚了，定完日子，拿完彩礼，仕华手里没钱了，娶媳妇过日子，人生的头等大事啊，大路边的规矩该跑的也要跑啊！仕华在石灰厂老板那里借了二千元钱，买了套家具。还掉了一点钱，和秀英商量着过门那天找一辆拉嫁妆的卡车，一辆拉小媳妇的轿车。

秀英说：“雇一辆车要二百多元，咱找辆排车把嫁妆先拉新房里，拉新娘子的车也不要雇了，也不远，俺走着来就行了……”

秀英舍不得出钱雇车，仕华不同意：“那太委屈你了啊！”

秀英说：“省下钱办桌酒席吧！有那么多亲戚朋友想来喝喜酒呐……”

结婚的前几天夜里，仕华和秀英用农用地排车，把秀英的陪嫁拉到了小两口的新房里。

结婚那天，秀英娘拉着秀英的手说：“琴啊！不管孬好，不管贫富，都是你自己选的，日后好生过日子啊……”

仕华牵着秀英的手，从东庄走到了西庄，一挂响鞭过后，把秀英娶进了家门。历尽波折，有情人终成眷属，乡亲们送上最真挚的祝福。

疙瘩山下成宝看着渐渐远去的仕华和秀英，伤心欲绝，往事象烟雾一样迷离，唯有默默地把祝福送给一对新人，任山风吹乱了自己的头发。

春风吹来，绿了疙瘩山岭，杏花静悄悄地开放，仕华在厂里提升为车间主管，老板又给长了工资，秀英在家里来料加工工艺绣品，小两口的日子过的很是红火，成为街坊邻居羡慕的家庭。

成宝离开了家乡，在临沂物流打工，经过几年的打拼，有了自己的车队，这年回家把女友冯娜领回了家，老爹尤家坤激动地老泪纵横，儿子解开了心中的情结，又事业有成，圆了自己的心愿，高兴地大摆酒席，缘分也许是前世的约定，月老不会疏漏每一个有情人。

春去秋来，时光飞逝，仕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，大的是个丫头叫明慧，刚上小学，小的是男孩叫明智才二岁，秀英在家操持家务，带孩子，虽辛苦，却也幸福，每天做好了饭等着仕华下班回来吃饭。

这天，天黑后秀英做好了饭，明智爷爷跑来说：“仕华在排哑炮的时候，哑炮响了，被炸了……”

晴天霹雳一声响，厄运来临，在处理哑炮的时候，仕华的脸上被炸得血肉模糊，经过紧急抢救，命虽然保住了，但却失去了双眼，永远与光明无缘了，一家人陷入了悲痛之中。

三个月后仕华出院回家，日后的道路改怎样走？这家人算完了，村里很多人都这么认为。

娘来了，只是流泪：“苦瓜咋就是不到甜呢？到甜就落蒂，秀英啊，以后的日子咋过呢？”

“娘，人是我选的，命也是我选的，我认了……”秀英坚强的说。

忙时上坡干农活，闲时绣花，秀英要撑起这个家，她知道她一倒这个家真的就倒了。

“布谷！布谷！”布谷鸟叫了，催促着人们割麦插禾。秀英整天在地里忙活，仕华在家里看孩子，明智饿了，仕华摸索着烧火做饭，烧好开水，灌满暖瓶，准备下面给明智吃。

“扑通！”一声像是暖水瓶爆了的声音，仕华听见明智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。

“明智！明智！”仕华赶紧朝声响的地方摸过去，明智弄歪了暖水瓶，被热水烫着了。

仕华赶紧抱着明智向外跑，他要去医院给孩子看看，出了家门不久，三转两转他就彻底失去了方向。

周围是如此的黑暗，世界在他脚下坍塌，他掉在无边的深渊里，他又如此的绝望，他痛苦地喊：“有人吗?我在哪里啊！”

成宝开车回乡，见仕华抱着孩子在路边跌跌撞撞，赶紧停车。

“你怎么了？仕华哥！”

仕华听出是成宝：“孩子！孩子！烫着了，去医院！”

成宝一看孩子的胳膊被吓了一大跳，小孩的胳膊被热水烫了一大片，小手还被划破了。

“快！上车，我给送医院去……”

小村的上空升起一柱浓烟，谁家失火了？人们纷纷提着水桶向出事地点跑去。

秀英赶到家的时候，家里的二间小锅屋，已经完全烧起来了，她拼命地向里面冲。

“仕华！仕华……”秀英嚎啕大哭。

她被乡亲死死地抱住。

“仕华没在里面，小孩被热水烫了，被成宝开车送医院去了。”有人告诉秀英，秀英破涕为笑。

仕华爹考虑了很久，把仕华姐仕英找了来，仕英在市医院上班。

“仕英啊！俺想把你弟家的两个孩子，这样办，你看行么？你给带一个，俺带一个，你带丫头明慧，俺带明智，谁叫你们是姐弟来，你弟妹一个女人撑不起这个家啊！”

仕英听了爹的建议，感到不好接受：“爹，这事，俺得和陈建商量商量啊！”

陈建是仕英的男人，男人不开口，她不好答应。

自从家里失火之后，仕华真正理解到什么是废人，不愿做家庭的累赘，不愿做秀英的负担，他表面上没有让人看出什么，他有自己的方式。

大丫头上学去了，秀英下地去了，娘把明智也接走了，他等了很长时间，确认没有人了，他悄悄出了家门，凭着从前的记忆，他来到了疙瘩岭后，这里有个水库，只要跳下去，跳下去就解脱了，这无边的黑暗，他摸到了大坝的墙壁，顺着石坡缓缓地走下去，水没过了他的双腿，没过了他的腰，没过了他的肩膀，水涌进了他的嘴里，他想呼唤秀英，更多的水又灌进他的嘴里……他放弃了所有的努力，脑子里闪烁着无数的色彩斑斓，却没有形状的图案，一切倏忽又归于平静……

仕华醒来后，周边是乱糟糟的声音。

“这孩子！咋这么傻呢？”

“以后可要看好了！”

秀英哭的眼泪汪汪，以后的道路改怎样走？

成宝来了，拉开秀英，朝仕华脸上啪啪两巴掌：“你这个笨蛋，死都不会死，只会让自己的老婆为你哭！”

“我看不见，我不能干活，我是废物……”仕华趴在地上哭泣。

“你有手有脚，一样干活……我给你找活干！”

啥活？众人也好奇，眼看不见的人能干啥活？

“仕华哥你站起来，养的壮壮的，有力气才能干……”

仕华站了起来，朝成宝摇摇晃晃地走去：“只要我能干的就行……”

“好！下次我回来把活给带回来……”

仕华裂开嘴笑了，秀英把他领回家，洗净脸上的泪痕，仕华答应不再做傻事，安心等待成宝的消息。

几天后，成宝果然开车送来三千斤废旧电缆，把电缆外面的橡胶皮和铜线剥离开，每斤一毛钱。

“仕华哥，好上干，注意安全，用刀割的时候不要伤到手，这些货，够你干十天半个月的。”

成宝走后四天，仕华就找人打来了电话，说那些电缆都剥完了。

成宝来到仕华的家里，仕华嘴里轻轻吹着口哨，两只手上都缠着纱布，粘满了灰尘血污。

仕华爹在一边默默地流着说：“他黑天白日地干，说一定做个有用的人……”

成宝的心里酸酸的，捧着仕华的手说：“成宝哥，你真厉害，你真坚强，秀英嫂子没看错你……”

秋风起了，乡村开始收花生了，仕华要跟着去收花生。

秀英说：“你在家看门就好了，你看不见，在地里干活，明慧和明智姊妹俩怕人家笑话。”

仕华说：“那你天黑后，把我领咱家花生地里，我黑夜里拔花生棵子，一定能行的！”

秀英鼻子一酸，两颗眼泪滑下脸庞。

“你咋了？秀英？”仕华黑暗中问秀英，他摸索到秀英的双手，那满是茧皮的双手，象爷们的双手……

他真想嚎啕大哭一顿。

生活是一曲凄凉难唱的歌啊：我一直在这里，你一眼的距离，带着千言万语，开口却出泪滴……

临近年关了，成宝和冯娜回家看望爹娘，过了蒙河大桥，天就黑了，拐上去疙瘩岭的水泥路，天开始下雪了，在车灯的照耀下纷纷扬扬的雪花，漫天飞舞，像是梨花儿，杏花儿飞扬，氤氲着一些纯天的气息。

冯娜说：“回家后抓紧把仕华哥剥电缆的工钱给结了，真不容易，仕华哥好样的，也真难为秀英嫂子了。”

“那可不！有许多健壮的男人，不都离婚了么，咱曾经看上的女人能有错……哎呀……”

冯娜把成宝的耳朵狠狠地拧了一下。

在车灯光的照耀下，路边一个人在艰难的前行。

冯娜说：“把她叫上车吧？”

成宝仔细看了看说：“她快到家了，是秀英嫂子，她在山后的石英砂厂里看机器，下班回家的。”

成宝就这样在秀英的后面，慢慢地开着车，车灯照射出一条光亮的大道，秀英加快了脚步。

村头，一个穿着黄大衣的人影，袖着手、跺着脚、转着圈，身上落满了雪花。

“仕华！仕华……”秀英跑上去。

“秀英！秀英……”仕英跑过来。

成宝停下了车子，两口子相视一笑。

成宝说：“他们真幸福！”

冯娜说：“他们真浪漫！”

雪之夜，仕华两口子相互扶持，走向暖暖的暖暖的家园

bluepretty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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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的真好。应该坚持写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