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故事《红口白牙》

沂蒙山小调

红口白牙

　　五十年前的一段时间，各种生活物资的供应非常紧张，红卫大队的能人谢世信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才弄到一张四百斤的无烟煤煤票。他兴冲冲地推着两个篓子的小推车，到供销社里装上货，然后用力朝家中推去。
　　谢世信回家的路上，要经过一条很陡又很长的上坡路，这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垭口。大垭口其实就是夹在两山之间的一道山梁，当年修路时虽然向下炸了十几米，但地势还是很高，要是推着几百斤重的小推车爬到垭口顶，必须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汉才行。谢世信正值当年，身体棒棒的，可也不敢大意，他在上坡处放下小推车歇了歇，紧了紧腰带，这才搭好车袢，拾起小推车朝大垭口爬去。
　　路是越来越陡，谢世信的用力也就越来越大，就在快到大垭口的顶上时，谢世信攒足劲，准备一口气把车子推上去，可谁知那条捆了多年的腰带，突然“嘭”地一声断成了两截。那时庄户人家都穿老式的大裤裆裤子，这腰带一断，裤子就“吐噜”一下掉到了脚脖子上，还有那时不兴穿裤头，谢世信就光着个腚，撑在了那里。因为路陡车沉，小推车朝后放不下，朝前又支不住，两只脚被裤子缠住迈不动步，两只手还得握住车把别叫车子歪倒了，谢世信只能保持着这个架式。
　　这时候谢世信又是那气又是那急：这破腰带早不断晚不断，非延这个节骨眼上断！他真想把小推车一撂完事儿，可那样就会车毁煤撒，这车毁了可以再修，那煤撒了可就收不回来多少了，这拿钱也难买到的东西，怎么能随便扔掉呢？谢世信把心一横：也别害羞光着腚了，就这样等着吧，等着有过路的来帮忙吧！
　　谢世信撑在那里半个小时后，终于看见从大垭口那边露出了一个姑娘的身影。那姑娘越走越近，突然一抬头，发现了眼前的光景，羞得连忙转过身去，顺着原路往回走。谢世信一看急了，这好不容易等来个人，又要倒回去，再等还不知要等到何时，就连忙喊道：“大妹妹别走，快过来帮帮忙呀！”姑娘一听走得更快了，可刚走了几步，像是想起了什么，又返身走了回来。看来姑娘明白过来了，对面这个光着腚推着车的男人，确实是碰到难事儿了。
　　姑娘来到谢世信的小推车前，低着头问：“你要帮什么忙？”谢世信急忙说：“俺的腰带断了，腾不出手来，你给俺提上裤子捆好行吗？”姑娘一听，抬头看了一眼谢世信，又想了一下，才开口说：“行是行，可你得发个誓！”“发个誓？只要你肯帮忙，俺发十个都行！”谢世信满口答应。“你要发誓今天帮忙的事儿，永远不要说出去！”姑娘提出了发誓的意思。谢世信还认为要发什么誓，一听这么简单，就红口白牙地大声说：“老天爷在屋檐里，俺要是说出这事儿去，叫俺不是摔死就是碰死！”姑娘这才走到谢世信的跟前，脸红脖子粗地把断了的腰带接上，给谢世信提上裤子捆好，又解下小推车的拉绳，帮着谢世信把小推车推到了大垭口顶上。谢世信放下小推车，感激地对姑娘说：“今天要不是你帮忙，俺的麻烦可就大了。你是那个大队的？过后俺得好好地谢谢你呀！”姑娘盯着谢世信说：“前庄后疃的就别谢了，别忘了你发的誓就行了！”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大垭口下面走去。
　　谢世信转身整了整腰带，拾起小推车，一路下坡地回到了家中。他也果然守信，对姑娘给他提裤子的事儿，没有对第三个人说起。其实这个誓言是很容易守住的，自己不说谁又能知道呢？
　　转眼到了严冷的冬天，谢世信生起了无烟煤炉子，因为屋里暖和，来了好几个取暖的邻居。谢世信坐在饭桌前，喝着热乎乎的散装白酒，有点夸耀地感叹：“这炉子好烧煤难买呀！”众人听后一齐点头称是。其中一个和谢世信要好的邻居说：“煤再难买也难不住咱们的谢大能人呀！”谢世信听了心里很是舒服，可苦笑了一下说：“煤再难买也不如朝家推难哪！差点弄了个车毁人亡！”大伙儿一听就不明白了，但觉得谢世信话中有话。因为谢世信平时好故弄玄虚，就叫他快说说是怎么回事。谢世信鼓了几鼓，终于没能鼓住，又恢复了他大吹大拉的个性。这半年因为那个誓言，叫他别扭极了，他就纳闷：那个姑娘叫他发这个誓干什么，做了好事还捂着盖着。这时候谢世信的酒劲儿也上来了，就两个嘴唇一碰，把那天在大垭口的事儿说了出来，还添油加醋地。众人听完，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：这个说，这个姑娘的心眼儿真好使，是个少见的热心人！那个说，一个姑娘家怎能帮这样的忙，也不知道害羞！还有的说，这个姑娘给不认识的男人提裤子，可开了眼界了，就怕以后找婆婆家难了！大伙儿拉完这个话题后，又拉别的去了。
　　谁知道第二天，这个事儿就传开了，还很快传遍了十里八乡。前庄那个姑娘算是倒了霉了，最后落了个给野男人提裤子的孬名。姑娘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，当时自己就是怕这样才叫谢世信发誓的，她一气之下想去找谢世信评理，可一想得了理又能怎么样？自己的名声就能洗清吗？她只好认命了。
　　谢世信违背了誓言还没觉得，反而感到自己很有本事，大姑娘给自己提了裤子，能叫乡亲们另眼看待。至于发的那个誓，他认为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的，身体又没什么毛病，哪能说死就死呢？时间一长，谢世信就把这事儿忘到耳朵后边去了。
　　那时候大队里还是冬天生炉子取暖的人少，大部分人都是等太阳出来后，蹲在南墙根下晒太阳，一边取暖一边拉呱儿，这天谢世信也凑到人堆里拉开了。正在他拉得眉飞色舞，唾沫星子四射的时候，一只大狸猫从墙头上一窜而过，一爪子蹬下来一块大石头，这石头不歪不斜，正好砸在了谢世信的头顶上，谢世信“哇”地一声，一头栽在地上，不省人事儿了。大伙儿急急忙忙地把他朝医院里送，可人到半路就咽气了。
　　乡亲们过后谈起这件事儿，琢磨出一个简单的理儿来：这誓言发了就要做到，千万不要当成戏言，为人要讲信用，要不还不如不发。当然，那个好心姑娘的清白名声，不久也就不洗自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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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口白牙，说话要算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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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垭口没了，诚信不能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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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地都知道这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