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间故事《糊涂缘》

沂蒙山小调

　　糊涂缘

　　潍县正堂郑板桥，以诗书画三绝位居江南八怪之列，可他还是想去笔架山，揣摩一下山中远近闻名的摩崖石刻，只是一直未能如愿。今日他在上属莱州府衙办完公务，看看日已偏西，便匆匆用了点儿饭，骑着小毛驴，朝着向往已久的地方赶去。
　　莱州城离笔架山十几里路，路面越走越高，越走越窄，到了山根前，郑板桥只好寄好小毛驴，步行上山寻找摩崖石刻。找来找去，原来那些石刻，都刻在山中险峻的摩崖之上。这时的知县大人，不顾年近花甲，凭着一股子精气神儿，来了个手攀足登，过沟爬崖，来到了北魏光州刺史、著名书法家郑道昭的石刻前。只见其字体承隶启楷，书法谨严浑厚，苍劲飘逸，刀锋用笔纯熟，显示出郑氏魏书的纵横跌宕与大气磅礴。郑板桥如痴如醉，揣摩良久，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：真乃楷书之最也！接着他又不顾劳累，观摩起别的石刻，直觉大饱眼福，受益菲浅，不经意间抬头望见了夕阳西下，这才想起该下山了。
　　郑大知县恋恋不舍地挪动着脚步，忽然看见前边的绿树林中，有几间茅草屋露了出来，就想这天黑不黑的，先找碗水喝再说吧，于是来到了茅屋当中。
　　屋主坐在那里，满头白发，胸前垂着白须，气质优雅，不像是一个看山的老人，郑板桥双手一揖招呼道：“老哥，在山上转了一下午，嗓子里冒烟，想找碗水喝。”老人看见来人，衣服上沾了不少泥土和树叶草屑，衣服上还有挂破的小洞，却透露出一股文人的玩世不恭和倔强，看来不只是个来游山玩水的，便开口说道：“茶壶里有水，请自便！”郑板桥倒上水，喝了一碗，然后打量起屋子里的摆设。
　　屋子的一头，有一方桌大小的砚台，石质细腻，镂刻精良，正中的一张桌子上，放着文房四宝和棕刷拓包，四面墙壁上，挂满了名人字画，其中几张魏碑拓片最为显眼，郑板桥不由得脱口而出：“捶拓技艺非同凡响，与真迹一般。”老者看了郑板桥一眼，微微摇了摇头道：“老朽糊涂人，别无他长，借捶拓消磨时光而已。”接着自言自语了起来，“润纸难，上纸难，拓字比润纸更难。字在碑，碑在心，黑纸白字，名帖传于后世也。”郑板桥听后一楞，这样的精妙话语，平常人是说不出来的，这老者不是自称的糊涂人，也不是捶拓艺人那么简单，那他应该是谁呢？他自称为糊涂老人，肯定不糊涂，只是自嘲而已，回想自己治理范县和潍县拢共十载，虽呕心沥血，却回天乏力，也曾办了不少看似糊涂，实则聪明的事情。
　　正在郑板桥沉思不语时，糊涂老人上前请他留下墨宝，他触景生情，心头一亮，来到桌前，用自己独创的六分半书，挥笔写下了“难得糊涂”四个大字。四个大字刚一落笔，郑板桥觉得好像还有话要说，他略一沉吟，接着写出几行字来：聪明难，糊涂难，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，放一著，退一步，当下心安。非图后来福报也。糊涂老人一见，大惊失色，难得糊涂四个大字和后边的小字，行笔纵横错落，飘洒有致，非隶非楷，非行非草，运笔怪异，骨气十足，近看好像乱石铺街，远望又如浪里插篙。打从自己上山以来，来茅屋找水喝又留下墨宝的游客不在少数，可从没见过如此驾轻就熟别具一格的漫书，莫非此人就是——郑——，就在这时，一枚钤印落于纸上：康熙秀才，雍正举人，乾隆进士，糊涂老人“哦”了一声，深深地作了一揖：“不知郑大人光临，老朽有失远迎，失敬，失敬！”郑板桥连忙还礼道：“老哥不必客气，板桥今日是受您老启发，有感而发罢了，今天咱老哥俩幸会，还请您写一跋语为念。”糊涂老人提笔在手，略作润笔，不紧不慢地写了起来：得美石难，得顽石尤难，由美石转入顽石更难。美于中，顽于外，藏野人之庐，不入富贵之门也。糊涂老人写完，盖上了一枚方印：院试第一，乡试第二，殿试第三。郑板桥一看，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，笔架山名扬在外，山内也是卧龙藏虎之地。
　　两位老者一下子拉近了距离，他们欣喜异常，互相敬慕，大有相见恨晚之意。糊涂老人引着郑板桥，来到那块方桌大小的砚台前，说出了自己的意思，他要把刚才两人写的字，刻于砚背，让笔架山增添一个新的景观，郑板桥听后微微一笑，表示但凭老哥做主便是。
　　这时糊涂老人端出酒菜，想请郑板桥边吃边聊，郑板桥看了看不早的天色，犹豫着还下不下山，糊涂老人发话道：“天色已晚，就在这里住一宿，我和郑大人有缘相聚，还有很多话要说呢！”郑板桥一想也是，是得和这位不一般的糊涂老人叙上一叙，随后坐了下来。几盅酒下肚，糊涂老人发了话：“老朽赵继范，祖籍就是山下的那个莱州城，也属名门望族，金榜题名后，就任甘肃知州，也做了许多受百姓欢迎的事情，可在上属眼里，始终不受待见，久而久之，遂萌生退意，辞官归里，因为偏爱笔架山的摩崖石刻，故而独居在此。郑板桥听后点了点头，开口问道：“赵大人，请恕板桥冒昧，您为官数十载，有没有认为办过看似糊涂，实则聪明的事情？”糊涂老人精神一振道：“当然办过，其中有一件老朽至今不忘。”郑板桥喝了一口酒道：“那说来听听？”
　　糊涂老人捋了捋胸前的白须，讲起了自己审理的一起偷伐祖林树木案。乡民王孝先杀了祖林中的一棵树，他的族人把他告上了大堂，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。我仔细地看了一遍诉状，发现了端倪，诉状中林东的东字，有被人改动的痕迹，很可能是由林中的中字改动而来。为了慎重起见，我便当堂发话说，此案尚有疑点，王孝先暂押南监，三天后再行审理。
　　下堂后我来到南监，询问起王孝先，开始他不肯开口，一番开导之后，他说了实话。他说家中有一老娘，瘫痪在床三年，他和媳妇喂吃喂喝，端屎端尿地伺候着。眼看就要过年了，因为家里穷得叮当响，亲戚邻居家都借遍了，媳妇说祖林里有树，你去杀棵卖了吧，怎么也得让娘过年吃上顿饺子呀，说完眼泪直往下掉。王孝先想了想摇了摇头：祖林的树动了，要犯族里的规矩呀！媳妇认为咱姓王就沾树的边，摊也摊一棵，为了咱娘就别管三七二十一了。王孝先琢磨来琢磨去，实在没有办法了，就把心一横说：“坐牢也好，杀头也罢，咱去杀棵卖了先救救急再说。”当晚两口子去祖林里杀了一棵树。
　　“那杀林东树一棵，是怎么回事？”我瞅着王孝先问，王孝先想了一会儿，可能是认为我并无恶意，便开口说：“第二天，族里人就把一纸诉状递到了衙门，杀祖林中树可不得了啊，官府肯定要治我的罪，我坐牢倒没什么，可撇下个老娘如何是好。这时小民忽然想到了城西关的张讼事，这人办事很公道，对穷苦乡民也很同情，就找到了他。张讼事见我挺可怜的，又是一片孝心，就到县衙里托人，把状子偷偷拿了出来，冒着风险把状子上“杀林中树一棵的‘中’字，上加一横，中添一横，下加两撇，这样一来，杀林中树一棵，就变成了杀林东树一棵。”
　　案子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，就看我怎么判了。按说事实确凿，据实断案即可，对擅改诉状者，有关人等脱不了干系，可对王孝先的遭遇，使我动了恻隐之心，对偷改诉状者，当然也不能追究了。大堂之上，我将错就错，按改动的诉状断了案，我说既然是偷伐林东树一棵，那这棵树就不是林中的，这个案子就不用审了，王孝先无罪开释，准予回家，他的族人虽有疑问也无可奈何，因为诉状上白纸黑字，写的是杀林东树一棵，判案以诉状为准，就这样为王孝先了结了案子。
　　听完赵大人的讲述，郑大县令很有感触，说在官场之上，揣着明白装糊涂，也是一种聪明之举，只要是为民做主，该糊涂时也得糊涂。他解嘲似地一笑，讲开了自己审理的一个眼镜赔偿案。
　　潍县逢大集的一天，有个敞胸露怀的庄户汉子，挑了一担秫秸，走在人挤人的街道上，他边走边不时地咋呼着，借光了，借光了，急着到摊子上去卖。这时一个穿着绸缎长衫，带着墨镜的浪荡公子，嫌秫秸担子挡了他的道，就没好气地推了一把，谁知秫秸担子一摆头，把他的墨镜挂倒地上，镜片摔破了，这可是花十两银子买来的，他揪住秫秸担子又气又疼，非让挑秫秸的赔钱不可，挑秫秸的分辨道：“我在前头，你在后头，怎么能怨我。”横行惯了的浪荡公子骂骂咧咧地不罢休，别人劝解也不听，还上来给了挑秫秸的两巴掌，两人谁也不服谁，最后来到了潍县大堂。
　　我弄清事情原委以后，知道这个公子，是本县为富不仁的盐商的儿子，平日里不劳而获，净干些欺负人的勾当，整治他一下也不为过，我一本正经地对卖秫秸的说：“你的担子在前也好，在后也罢，反正眼镜是你挂下来的，你就应该按价赔偿才对。”卖秫秸的一听，心中就想：真是官向官，民向民，姑子和尚一党人，官府护着这个公子，有理也讲不清，无奈地分辩道：“大老爷，小民卖了这担秫秸，也不够一副眼镜钱，俺赔不起。”我一听喝道：“胡说，秫秸钱不够，就卖你的扁担，非赔不可！”卖秫秸的央求道：“扁担旧了，不好卖。”我沉吟了一下说：“也罢，我在扁担上写个字，你就好卖了，快去，连秫秸一块卖了来赔，不过本县要派个人跟着你，可别跑了。”我接着又对那个盐商公子说：“你先下堂等着，等会他卖了钱来赔你。”盐商公子见县大老爷护着他，更是神气，大模大样地下了堂，被衙役领到隔壁房间等候。
　　那个卖秫秸的扛着扁担下了堂，琢磨着县大老爷是不是有意开脱他，可又拿不准，就向衙役发问，跟着他的衙役当然明白，直截了当地说：“原来你是大字不识一个，这扁担上写的是个‘跑’字，大老爷叫你赶紧跑。”卖秫秸的全明白了，急忙挑了担子，匆匆出了县城不见了。
　　这个盐商公子从早上等到中午，也不见卖秫秸的来赔钱，肚子饿了，又走不得，心想县大老爷看我的穿戴身份，也得给我面子，就饿着肚子一直等到太阳落山，他主动找到我跟前说：“那傢伙怕是跑了，我还饿着肚子呢，就算我倒霉，钱不要了，我走吧！”可我没答应，想再饿他一会儿，便对他说：“你没看见那人挺老实的，我还派人跟着他，他上哪里跑去，你耐心等着吧！”到了掌灯时分，他肚子饿得“咕咕”地叫了起来，还是不见人来，就干脆找到我说：“大老爷，你的好心我领了，我不等了，钱也不要了，我要饿死了，我走！”我一看到火候了，假装生气地大声道：“我看还是再饿饿你，让你知道知道挨饿的滋味。今日明明是你跟在担子后面往前推，眼镜挂下来能怨谁？你那脑袋前面两只眼不管用，挑担子的还长着后眼吗？你反过来还想赖人家，饿死也不多！今日要不是看你一天没吃饭，非让你挨一顿板子不可！”那傢伙这才回过神来，夹着尾巴溜出了衙门。
　　“哈哈哈……”两个老人同时笑出声来。
　　不知不觉间，天已放亮，两位老者一夜长谈，也看不出有多少倦意，两人简单地吃了早饭，在茅草屋前依依话别。一年后，郑板桥因所辖潍县饥荒，为民请命赈灾，得罪了上司，于是以生病为由，请求归乡，去扬州卖他的字画去了。赵继范继续留在笔架山中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他的捶拓时光。后来他除了把两人的题字，刻于那方大砚台砚背之外，还精心地把“难得糊涂”和其跋语制成匾额，悬挂在茅草屋内的墙壁正中，这四个字连同那段跋语不胫而走，传世至今。

沂蒙山小调

糊涂难得，难得糊涂。

沂蒙山小调

难得糊涂的来历

沂蒙山小调

官大一级，没有出名

万里牛

看到了不少书法知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