碌碡响悠悠 小满过后,田地里的小麦渐渐变黄,一场小雨过后,村东村西响起了吱悠悠的碌碡声音,伴着布谷鸟的叫声在乡村飘荡。 这是家乡麦收季节的前奏,过去麦收季节前,家家户户都要制作打麦场,我们这里叫轧场,轧麦场离不开碌碡,各家在一些闲置的边角地块,小满过后,平整好,用碌碡轧平轧实,碌碡是农家常用的一种石头农具,长约六、七十公分,直径四十公分左右,分两种,表面光滑的叫滚子,专门轧场用,表面有槽的叫硭子打麦场用。 轧场最辛苦的就是拉碌碡,平整好了的土场上,赶上老天下一场小雨,在浮皮上撒一形薄薄的麦糠,防止泥粘在碌碡上,拉碌碡,要有碌碡搁搭,碌碡搁搭?就是套在碌碡外面的木框,没有碌碡搁搭,光腚碌碡没法拉,碌碡搁搭上拴上绳子,可以一个人拉,也可以两个人拉,碌碡一头大一头小,朝一头小的那一边的方向转圈,吱悠悠的声音就这么响起来,把麦场均匀地轧平压实。 关于轧场这个事,还有个故事,有一个本家的姐夫,来大爷家,为了表现自己,献孝顺,来给大爷家轧场,大爷家的滚子碌碡很沉,叫大老闷,想想这个外号,就能猜到这个碌碡受到的欢迎程度,我们都不屑使用,关键是大老闷两头差不多一样粗细,一般的人不细心还不好分辨,这个姐夫不嫌大老闷沉,拉起来很卖力,一圈一圈又一圈,看的大爷直摇头,本家姐夫弄地一头雾水,嫌俺不够卖力? 自己家的大老闷,大爷不用分辨也知道那头大小,本家姐夫不知道哇!拉反了,大头朝里拉了一上午的碌碡。 “真是个实诚的孩子啊!比大老闷还大老闷!”大爷苦笑着说。 村里人知道原委后都说:“哪有你这样当丈人的,孩子不知道,不会告诉他么!” “俺是在考验他”大爷还满嘴狡辩。 大爷的一句话封了本家姐夫一个称号“大老闷”,背后俺们都不喊本家姐夫叫姐夫,叫大老闷,应该想到本家姐夫是如何地痛恨这个碌碡,一想起这个的故事,就想起本家姐夫那憨憨的笑,直到多年以后我们才渐渐淡忘。 麦场轧好了,芒种到了,家家收割小麦,运到麦场里摊在日头下暴晒,然后用牛、驴拉着碌碡把麦粒子打轧下来,然后起麦穰,垛麦垛,堆场,扬场,打麦场给我的记忆是辛苦两个字,中午最热的时候,顶着火辣辣的日头,牵着牛拉着碌碡一圈又一圈地在麦场里转圈,各家的麦场里都传出碌碡吱悠悠的歌唱,赶场的人衣服早被汗水塌湿,脸上的汗珠象虫子一样向下爬,而牲口也是累得张口喘气,听到它们在“呼哧、呼哧”喘息声,那时的乡村麦收真的不是那么让人向往,最后打麦场里,堆起了麦穰垛,干净麦子运回家,场角剩下了碌碡,麦收季节碌碡有着不可忘记的贡献。 碌碡,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淡出我的世界,我搜遍了诗书也未找出一首关于碌碡的诗歌,猜诗人们是不屑去写碌碡的,只有元朝诗人卢挚写过一首小曲《蟾宫曲》:“沙三伴哥来嗏!两腿青泥,只为捞虾。太公庄上,杨柳阴中,磕破西瓜。小二哥昔涎剌塔,碌轴上渰着个琵琶。看荞麦开花,绿豆生芽。无是无非,快活煞庄家。”是的,碌碡也只有在乡村角落里去快活煞乡下人,乡下人在自己的角落里过自己的平常岁月。 大爷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,一个老汉三个儿子都长大了,要分家,分到最后还剩下一个碌碡,三兄弟都想要,你想过农家日子,能少了它么?老汉没法分,给谁都不行,三兄弟闹到县老爷那里,县老爷想了想说:“不就是个碌碡么,割成三份,一人一份。” 分碌碡有这样分的么,三兄弟也是难为县老爷,人家不知碌碡为何物,认为碌碡可以象切萝卜那样可以动刀的东东,也不足为怪,三兄弟面面相觑,封赠了县老爷一个“糊涂大老爷”的称号。 然而碌碡终有一天淡出了我们的视线,那以前只是在科教片和电视里见的联合收割机,走到了乡村的麦田里,麦收季节不再是一个让人艰辛忙碌的季节,人们开着车,带着袋子在田头的树荫下,看叫谷神的收割机在田地里奔跑,让收麦人还未进入角色,麦季就已清场,我想这应归功时代的进步,但我知道谷神收割机拉开了我和麦子的距离,拉开了我和碌碡的距离,拉开了俺和乡村记忆的距离,有一些古老的农具和情感,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,被一种叫做现代文明的东西在岁月中悄悄替代。 碌碡不再是农家的必备农具,被丢弃在村前村后,丢弃在沟崖边,在我每天上下班的滨河大路边,有一天发现有人开了一家特殊的场子,专门收购古旧石器,我真的开眼了,里面收存着五花八门的石头东西,多年的踩得光滑的青石板也有,我见到了久违的碌碡,不是一个两个,是一片,大大小小,各式各样都有,是碌碡聚会么?但我知道这不是碌碡的最终归宿,它们被打包装车运向远方的人造景点。 我去过的休闲度假村里,走过一条用磨盘铺砌的,用碌碡做围栏的观光路,感到的是隐隐的疼痛,这里不是它们应待的地方,它们应在农家的小院里,在乡村的麦场里,但那里已没有了它们的舞台,它们的故事已在时代的舞台上谢幕,留一份记忆给一代人。 每到麦黄季节,布谷鸟叫的时候我总会想起,村东村西响起的碌碡吱悠悠的声音,想起在打麦场里人们休闲的时候,有力气的小伙子比赛举碌碡的情形,举起来,还是举不起来,得到的都是欢快的笑声。 光阴在打了一个盹的间隙,农人用了千百年的碌碡就已经消失,只留一片吱悠悠的响声留存于岁月的这张光盘,忠实地记录着那年那月的乡村记忆,失去的虽不金贵,但很留恋,这留恋比金贵还要金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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